第3章 A Big Bang 03
“之前没有和你争抚养权,是因为你身体不好,我不希望你情绪上的波动影响病情。现在既然你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我们应该重新谈谈。”他新买了一套房子,已经装修好,给安安留了个套间,“我和小夏一起布置。”
小夏是丛静前任密友,危峨现任妻子。大概是生意忙,两人尚未生育。
丛静并不打算将小夏赌咒发誓这辈子不生孩子当做一个可靠的承诺,也不想响应危峨这个荒诞的建议。
“爸妈去年退下来后一直与我们住得很近。他们和小夏相处得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家庭氛围不融洽,我也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危峨的父母是一对老派知识分子。不知是否年轻时的经历所致,对来自农村的丛静一直冷若冰霜。现在的儿媳妇夏珊是本地一家大型国企的子弟,是城市发展的中坚力量,对他们来说比不再是完整女性的前儿媳好太多。如果再有乖孙承欢膝下,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环境改变总有个磨合期。但我有信心妥善处理。还有学校,也已经帮他选好。无论生源还是师资,都比附小好很多。丛静,男孩大了,和你们两个女人住一起也不方便。显而易见,跟着我会好一些。你若想见他,打个电话就行。丛静,即使安安不跟着你,你的生活起居,我也绝对不会亏待。”
他在说“我”的时候,其实说的是“我,小夏,我爸,我妈”。
他们已经是命运共同体,还要从她这里带走孩子。她的孩子不方便给读者评头论足,却方便给后妈搓圆捏扁。
因为手术伤口牵扯,丛静总是微微佝偻着;但现在她忍着不适,挺直了腰板。
“这种事情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
她唇角揶揄的笑意令危峨不太高兴。
“他当然会选择你。”
“危峨,我从来没有教唆危从安恨你。”
“我知道,也很感激。但他觉得你需要被照顾,责任人是他——他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利弊?”
“把孩子培养成有责任感的男子汉,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个社会总归需要有担当的男人。”
“言下之意我没有担当?”
“这种事,问心莫问人。”
“我知道。你妈一直觉得我是陈世美。”
“不要过度解读。”
讥诮冷淡的语气激怒了危峨。
“丛静,当初是你默许——”
一听到这件事情,前妻脸色立刻变作惨白;危峨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当初,他们是舞会上共舞一曲的王子与灰姑娘;突破了层层障碍才能结合的他们本应该happy ever after;病魔突然来袭,医生将她判了死刑;万念俱灰,她劝他尽早为将来的人生打算;情深意切,他打定主意陪她最后半年。
结果半年变成一年;一年变成两年,三年,四年。
原本应该感谢奇迹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味,偏了向。
病到只剩一丝气息时丛静有过自私的想法。如果这就是命,她只能也只愿将儿子托付到挚友夏珊手上。
那时夏珊哭着说你不会死,我也不要照顾你的家人,你要好起来,自己照顾好老公和孩子。
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和危峨好上了。等丛静惊觉时,二人已经上演起了薄命怜卿甘作妾的戏码。
他有红颜知己和远大理想。她扶老携少,茍延残喘——同床异梦,两败俱伤。
“你没错。她没错。”丛静冰冷地回答,“而我,也不打算因为活着而道歉。”
可怕的静默。
危峨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总之你考虑一下。”
他将一叠钱放在丛静面前:“马上暑假了,带你妈去旅游,散散心。安安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适应适应。”
“我说过很多次。你只用负担危从安的教育及医疗费用的一半。”
“别固执。偶尔接受我的好意也不会妨碍什么。”
“心领了。请拿回去。”
危峨有些不耐:“丛静。说实话,我出这笔钱是希望安安能专心读书。你可知他在同学当中做买卖?帮人补习,做作业,提供场地出租玩具——有做生意的头脑是好事,但小小年纪赚那点钱为什么?因为外婆说格陵的夏天太难受,他想带你们去避暑胜地。”
责备意味太浓厚;丛静又愧又气,愧疚的是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却浑然不知;气的是儿子只和父亲说心底话。
是否她的教育方式真出了问题?
她忍着气回答:“成绩退步也好,买卖赚钱也好,危从安应该慢慢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丛静,你就这样教育孩子?看来你的育儿方针和你对待其他事情一样——用最无私的态度,做最自私的决定。”
“我自私?危峨,你说我自私?”
对于过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天差地别,无法求同存异。
“好好好,你不自私,我自私。你善良慈爱,我负心忘义。安安跟着你,永远都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面的宝贝,住没有电梯的六楼,读师资低劣的小学,买不起一双好点的球鞋,还要自己赚钱给大人用。安安跟着我,可以住带独立卫生间和书房的卧室,出入有司机接送,穿名牌,请家教,将来出国留学——你看,做一个自私的人,分明有更多好处。”
最后他还说:“我相信法院也会觉得安安跟着我更好——如果我们真要走到那一步的话。”
危从安再次进来戚家的游戏室时,戚具宁难得像正常的九岁小孩一样,搭建着一个复杂的立体轨道。
他身边放着的包装盒,印着“iTOY”的字样。
“你看这个火车模型怎么样。遥控器很厉害。拿去出租一定大受欢迎。”
危从安看也没看,沉默地打开书包,拿出上次带走的玩具。
“对了,我告诉你啊,我妈把佛龛,八卦镜,观音像都收起来了。她说信那些不能治病。”戚具宁把火车放上铁轨,开始研究遥控器,“你妈真厉害,居然能说服我妈。”
“我以后不来了。这次来是还你玩具。”
戚具宁仿佛被一记闷拳打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嘴巴发苦,好像被狠狠塞了一把莲心。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做玩具出租了?”
“不做了。”
“不赚钱了?”
“不赚了。”
“哎,你赚钱是为了什么?好玩?”
“不重要。”
戚具宁一下子泄了气。对于他来说,这个消息和世界末日也差不多了。
保姆送来点心。两人都没胃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火车呜呜地在轨道间穿梭,忽上忽下。
“走,咱们出去玩玩。”
“不想出去。”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有个小姑娘受伤了吗。”
“不想知道。”
“我推她,她磕在桌腿上。就是你用过的那张桌子。她太烦了,这也问为什么,那也问为什么。”
危从安擡头看了一眼那张桌子。桌腿合金制可伸缩,磕上去可不好受。
“你应该道歉。”
“为什么道歉?她收集iTOY出品的山寨娃娃。”
“不是山寨娃娃,是美娜娃娃。和Chis娃娃是不同产品。”
“我妈说她额头上留了个疤,还住了两个星期的医院。我明明就没用多大力气。你陪我一起去她家看看吧。我想给她买点礼物。”戚具宁认真考虑,“《玉女心经》怎么样。你上次不是说除了《如来神掌》,还看到了《玉女心经》。”
危从安绷不住笑起来。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姑娘拿着《玉女心经》问:“为什么送我这个?为什么要练《玉女心经》?”
“内功治病的想法也挺好笑,对不对。”戚具宁望着天花板,“我得想个严肃的办法。”
危从安有点兴趣了,转头看他:“怎么出去。”
“从厨房那边的货梯走。经过会议室的时候小点声就行。”
Chi’s Toy的新任执行董事来了。丛静正想告辞,戚黛道:“别走,和你有关,坐下来听听。”
这位新任董事姓蒋名毅,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三十出头的岁数,建筑系毕业,有管理学硕士学历和多年经验,十分聪明精干。他原本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高管,功高盖主,为老板所忌惮,继而投闲置散。戚黛看中他的手段和魄力,又有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他担保背书,于是高薪聘来主持Chis转型。
他口才甚好,语速不快,字字铿锵:“……将来政策只会收紧,工业用地转商业用地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要抓准现在这个时机,结束玩具厂,将业务重心转移到房地产。十年,给我十年时间,一定把Chis做到本市前三。”
蒋毅继续道:“第一步,玩具厂的那块地按照政府的城市规划在半年内拆掉。地下三层建停车场,地上六层建超大型商业中心,六层以上为高级公寓。设计图纸,工程预算都在我今天带来的档里。”
“工程浩大,时间紧张,需要招募一批有经验的专业人士。我拟了一个名单——”他很快加了一句,“还请戚总定夺。”
戚黛将名单放到一边:“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过现在需要解决的是玩具厂的订单。”
“招标一到两家玩具厂来代工。如果合作愉快就建立长期伙伴关系,采用注资或收购的方式保留Chi’s Toy的招牌。”
“你有推荐?”
“不敢班门弄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档我看过之后给你答复。”
蒋毅走后,戚黛对丛静无奈地摊摊手:“你一定觉得我只剩半条命,还这么折腾做什么。”
“可能保持一贯的生活节奏,对于身体也很重要。否则怎么会有人退休后就立刻生病。”
戚黛喟叹:“我这次生病,反而看清了很多事情。Chis做到现在已经到顶,不变不通。你现在住的是学校的福利房,对不对?多大?几个卧室?”
“两室一厅,四十多个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