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 Big Bang 02
戚具宁躺在游戏室中央圆形的火车轨道里,双手双脚伸展,摊成一个大字。
天花板上贴着彩色石膏浮雕,两个光屁股的安琪儿,一东一西,拿着弓箭对准中央的太阳。而戚具宁就躺在太阳的正下方。
他是个顶顶标准的漂亮孩子。带点自来卷的黑发,双眼皮,长睫毛,又大又圆的瞳仁,悬胆鼻,花瓣一样的红艳嘴唇,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无一不带着中性无邪的美态。任谁看到都会情不自禁地亲近他,呵护他——就像春去夏来,秋绝冬至,自然而然。
今天有客人。
不过家里总是人来人往,他已经习以为常。以前的客人分两种,一种在妈妈手下讨生活,有穿深蓝工服的工人,也有穿职业套装的经理,每次一来,妈妈就会带着厚厚的档进会议室去开会,骂人。一种看妈妈眼色讨生活,有高大英俊的年轻帅哥,也有西装革履的严肃老伯,每次一来,妈妈就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吃饭,看电影,跳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员工和男友都渐渐不再来。取而代之的是医生、药师和护士开始在家中川流不息。西医,中医,蒙医,苗医,藏医,客人渐渐变得奇形怪状。甚至有穿袈裟的和尚,拿拂尘的道士,念佛号的尼姑——会议室被改造成病房,配备了护理床,氧气瓶,点滴架,佛龛,八卦镜,观音像,冥想垫。
门在笃笃敲了两下之后,打开。
“宁宁。来了小客人。认识一下?”
戚具宁没有动弹。
保姆对小少爷的精怪行为熟练配合:“你在练功?”
“练好了。”
“要喝荔枝气泡水吗?加两块咸点心。”
“不要。”
门被关上,时间似乎静止。一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戚具宁身边,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上方。
“你好。我叫危从安。”
戚具宁望入那对琥珀色瞳仁;危从安的脸正好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安琪儿。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房内没有钟。
事实上戚家一座钟也没有。戚黛不爱看到时间流逝的证据。
危从安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是四点差十分。”
戚具宁看着他;危从安道:“玄关那里的画,不是钟吗。”
他喜欢聪明的伙伴。戚具宁挥舞了两下手臂。双腿并拢又打开。
“你猜。我这个样子,打一幅画。”
“不知道。”
“提示你,达芬奇。”
保姆重又开门,拿来两支荔枝气泡水和一盘点心放在茶几上。
她对危从安道:“你妈妈和戚总在客厅聊天。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谢谢阿姨。”
定做的玻璃收藏柜吸引了危从安的注意力。动漫模型,遥控汽车,积木拼图,凡是男孩子会喜欢的玩具都罗列在这里了:一整套张家奇正在拼命收集的水浒人物金卡;金卡旁边摆了整整两格变形金刚,再过去是各种型号的游戏机……
躺在地上的戚具宁,脑袋跟随危从安的脚步转动,眼睛一眨不眨。
“你就是《写给宝贝的十封信》里面的宝贝?”
被问过太多次的危从安一边看,一边道:“采访我要收费。我给你VIP价,一条问题五块。”
“不贵。但我现在没有钱。”
“等你有钱了我再回答。”危从安指向南面窗下的一套儿童学习桌椅,“我可以用这张书桌吗。”
“请便。”
“谢谢。”
危从安拉开椅子,打开书包,麻利地拿出四支铅笔用透明胶绑起来;戚具宁翻身坐起,支着腮看他伏在桌上的背影。
“采访费而已。我写欠条给你,分期还。”
“闲聊不收钱。”
“这么多玩具你不玩,你做作业?”
“做完再玩。”
戚具宁叫了他几声,他也没上钩;没一会儿,戚具宁冲过来,桌子撞得一晃:“哎哎。”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体稍斜,眼睛斜睨,微笑神秘。
“猜猜我这造型。”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长假发戴着;这造型触动了危从安,他腾地站起,伸手一把将假发捋下来,沉着嗓子警告:“揍你也免费。”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戚具宁觉得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便照样在他胸口推搡了一把:“既然免费,那就来一场好了。”
危从安伸手揪起戚具宁的衣领,两人扭打成一团。
戚黛与丛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吩咐保姆准备好甜汤给两个小孩;保姆一推门,两个人正并肩坐在地上玩火车模型。
“宁宁,看到你妈最喜欢的那顶假发没。要送给丛老师的,怎么找不到了。”
戚具宁张口便撒谎:“在我姐的房间见到过。她上次回来时我见她戴着扮蒙娜莉萨。”
半信半疑的保姆放下甜汤离开。
原来他刚才扮的是蒙娜莉萨。
原来他以为我在讽刺他妈妈。
危从安和戚具宁互望一眼——他们在背后紧紧抓着对方的衣服。
“我数一,二——”
危从安松开手。
“你有姐姐?亲姐姐?”
这对于身边全是独生子女的他来说难以想象。
“是啊。她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往死里打我。还好妈妈送她住校去了。”戚具宁一骨碌爬起来,“赤小豆年糕汤,我最喜欢了。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他将那顶假发塞在衣服里,急匆匆出门栽赃。回来时手里拿了半盒心型包装的巧克力,递了一颗给危从安:“戚具迩这个笨蛋把巧克力藏在衣柜里。现在天气这么热,我们发发好心,帮她吃掉。”
“难怪她揍你。”
“等我练成降龙十八掌,她就知道厉害。”
两人吃得肚皮溜圆;戚具宁拿起危从安的作业簿,“我再也不在课堂上吃东西了——张家奇?你帮别人写作业?”
“是。”
“收钱?”
“当然。”
戚具宁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一直问个不停,从收费明细到成本利润,从操作流程到风险控制,危从安详细解答。
“我也想赚钱。”
“你怎么会一分钱都没有。”
“我本来计划去少林寺学洗髓经,不小心被我姐知道了。她告密,然后我妈就收走了我所有的零花钱。”
戚具迩还说风凉话:“你实在想去,我给你买份地图,你走着去好了。你走了就没人和我争Chis,以后Chis只生产娃娃。”
他突然眼前一亮,对危从安道:“你转过身去。”
两人像武侠片那样一前一后盘腿坐着,戚具宁嘿嘿运功,然后猛然两掌打在危从安后背上。
“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热气从我的掌心传到你的丹田。”
“没有。”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
戚具宁叹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打了一个甜甜的嗝。
“你有十块钱吗。”
书包里揣着所有积蓄的危从安回答:“我很穷。”
戚具宁看着天花板:“我想也是。”
危从安想了想,对戚具宁道:“我有一个赚钱的计划。”
用过一顿精致的晚饭,丛静带着儿子告辞。
戚具宁的母亲戚黛将他们一直送到电梯口,还紧紧地握着丛静的手不肯放开:“丛老师,很高兴认识你。请你一定要常来坐坐,陪我聊聊天。我总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
“好。”
丛静对危从安道:“和你的新朋友再见?”
“拜拜。”
“阿弥陀佛,施主慢行。”
戚娅恼儿子作怪,一掌拍在他后脑上,又亲昵地揉了揉。
电梯门关上前,两个小男孩在各自母亲没注意时,对彼此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危从安第二次到戚家时,戚具宁在游戏室里练倒立。
他走到颠倒的戚具宁面前:“你上次问我的是达芬奇的画——维特鲁威人。”
戚具宁吃力地回答:“答……对了。你去查了?”
“我妈妈在图书馆上班。”危从安歪着头看他,“你这又是什么画。”
“不是……画。我在练……干……乾坤大挪移。我的脸……红不红。”
“红。”
“能扶我一下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