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崽崽
“红鸾姐姐说你最近一直没来, 你有好好吃饭吗?怎么又瘦了?”
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虽是一同参加集训,但并非在在一个课堂里上课。
他每次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甚至在镇妖塔历练时, 都鼓不起勇气走到她的面前,怕吊车尾的自己会拖累到她的队伍。
与那些参加集训的弟子都不同,贺牧昱既不是亲传弟子又非内门弟子前十名,突然的空降本就遭到了非议, 再加上他吊车尾的实力,令他在集训时遭遇了孤立。
没有人愿意帮他,也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
贺牧昱已经习惯了被孤立的一生,但在被陆妤抱进怀里摸摸头时, 还是忍不住呜咽一声,将毛茸茸的脑袋捂在黑乎乎的肉垫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想变强。
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以至于明知道师父给的丹药有着极强的副作用,但为了尽快突破到炼气后期,贺牧昱每日都乖乖地服用。
终于, 在一年一度的门派比武前,贺牧昱突破到了炼气八层。
此次, 他在师父的要求下加大了药量,恐怖的药效在体内肆虐,令他整个人痛苦虚弱不堪, 直接导致他虚弱地变为了九节狼的原型,并缺席了门派比武的前两场比试。
等到醒来时, 就听到陈语蓉在比武时重伤陆妤, 赢得非常不光彩的传闻。
说她这个炼气九层的亲传弟子竟和陆妤这个炼气六层的废柴打了一场持久战,直到陆妤没有了体力耗空了灵力大口喘气才反击成功, 真的太丢人了……
醒来的这一日,正是他和陈语蓉比武的一日。贺牧昱却没有赶去比武场,而是急急地赶往了陆妤的院落。
她真的伤得很重。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
他趴在床边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陆妤醒来,急急地把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去,但下一瞬,就被陆妤的侍女一把抱下了床。
在陆妤的亲朋好友离开后,贺牧昱才重新抢回了床头这个重要的位置。
在家人面前什么都没说的陆妤,在看见他的那一霎那,强装的盈盈笑容微微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陈师姐让我和秦师兄解除婚约,但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他对你根本不好……
你被陈语蓉欺负,你被他如此重伤,他都视而不见。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和他解除婚约?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见九九那张萌萌的脸上流露出皱眉不满的神色,陆妤的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笑容,“所有人都在劝我,就连平常沉默寡言不愿意说一句废话的念辞,也曾皱着眉问我为何不和秦师兄解除婚约。”
“我第一次见到秦师兄的那日,为了救我和念辞,娘亲在重伤的情况下杀出了一条血路,若非遇到了秦家马车,或许我们都已经死在了那个暴雨夜里。”
“当时我以为娘亲也要离我而去,吓得瑟瑟发抖、哭得稀里哗啦,是秦师兄一直在照顾我和念辞……”
“秦师兄以前真的对我很好很好……”
她用着怀念的目光望向着远方:“但不知道从哪天起,一切突然都变了……秦师兄不再笑着和我说话了……”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救命之恩所以以身相许……明知他早已改变,却依旧沉迷在过去幸福的回忆里。可我喜欢秦师兄,从五岁时就已经喜欢了……这样十一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贺牧昱再一次看见陆妤落下泪来。
在亲人面前,陆妤总是佯装坚强和乐观,但这样一年多的陪伴下,贺牧昱清楚地明白,陆妤善良,也很脆弱。
贺牧昱忍不住伸出肉垫,轻轻地摸了摸陆妤低垂的脑袋,就像她每次伸手抚摸他一样。
“九九,你在安慰我吗?可你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咪,你哪里懂我的烦恼和执念呢。但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伤心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倾听着我的烦恼……”
因为药效的原因,贺牧昱的境界突飞猛进,但全身剧痛的频率和奇怪昏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个疼痛远没有以前体内有御兽珠的子珠那般痛苦,一心想要变强的贺牧昱觉得自己尚能忍受,内心已经猜出师父给他的药恐怕是禁药才会有那么严重的副作用。
为了变强,贺牧昱还是坚持服药,并且在门派比武里连胜了多场,但因为时不时的昏迷,也缺席了很多场比武,甚至还被乔玉昀撞见了自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的模样,一度以为他走火入了魔。
“贺师弟,你是哪里不舒服,为何又缺席了比武?……牧、牧昱!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
“没事?这是什么药?!”乔玉昀厉声喝道,“贺牧昱,你……你难道在偷偷吃禁药?!”
“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我也不想管你。但、但是,还是忍不住在意你……不管你有没有把我当作过朋友,你都是我在玄天宗的第一个朋友。”乔玉昀憋不住怒意,大吼出声,“你若还愿意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两人在杂役分道扬镳后,贺牧昱原以为自己已经与乔玉昀形同陌路,可当他提到自己是他第一个朋友时,他的心紧紧地一痛,还是被这段话动容了。
乔玉昀何尝不是他第一个朋友,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哽咽地吸了吸鼻子:“是师父给我突破境界的丹药。只要我继续服药,就能缩短筑基的时间,届时,就有机会成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了。”
只有勤奋努力,尽快突破,才能不受任何人的欺负,才能保护重要的人。
他想要尽快成为亲传弟子,缩短与陆妤之间的距离。
“突破境界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吗!”乔玉昀急急道,“禁药再厉害,也会有反噬的一天,轻则经脉断裂,重则毙命。你现在已经被反噬了,万万不可再继续服用下去了。魏峰主若是真心要收你为亲传弟子,为何还要给你那么危险的禁药……这根本说不通啊!”
乔玉昀的这番话不由动摇了贺牧昱的决心。
而由于贺牧昱缺席的比武场次较多,最终他没有进入前五十名。
反而是陆妤一改吊车尾的名次,这次竟是进入了前五十名,拥有了前往玄羽秘境的资格。
“明天我要去玄羽秘境历练啦,要两个月没办法见面了,我让红鸾姐姐给你留了食物,你肚子饿的话记得随时来哦。还有,你最近身上的伤真是越来越多,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若是受伤的话,也要过来找红鸾姐姐帮你上药啊……一定要来,听话哦,九九。下次见面时,希望你别再受伤啦。”
与陆妤一别后,贺牧昱便正式纠结起是否继续服药这件事,但贺牧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迎来的将会是一个新的地狱。
他原以为遇到了恩师贵人终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变得更有实力,没想到师父收自己为徒也是看中了他九节狼的原身和天生灵体的资质,只是为了把他变成炉鼎才将他招为内门弟子。
这个炉鼎并非传统采阴补阳的邪术,而是用活人祭炉铸造大鼎施展禁术。
而自己虚弱昏迷的那段时间,师父早已对自己进行了实验,身上才会经常伤痕累累,只不过对他进行了催眠,所以他才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贺牧昱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师父等的就是他输掉比武,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最终“病逝”而亡。
以疗伤为由被师父带进密室里的贺牧昱,再一次毫无警惕心地跌入了噩梦里。
在被活人祭炉的过程中,贺牧昱被惨无人道地虐待得几乎不成人形。
每次祭炉后,贺牧昱都仿佛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烂肉,空洞的眼里完全陷入了惊恐里。
为了反复利用他的半妖血脉,魏慈云根本不给他死亡的机会,每次都在他奄奄一息时给他喂下续命的丹药,让他茍延残喘地吊着一条命。
他全身断骨生骨又断骨,犹如困兽般无法挣脱,他的鲜血被反复抽去作为药引,他一只眼睛几乎失明了,耳朵也总是嗡嗡地流淌着血水,如万千蝼蚁般侵蚀腐蚀一般,一点一点地被腐蚀着生机。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为什么上天那么残忍和不公平?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不是嘲笑他就是对他肆意殴打与谩骂?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么多的苦痛?
在精神和□□反复崩溃的边缘,心里汹涌膨胀的那股仇恨和委屈随着痛苦绝望的泪水决堤,身体仿佛被裂成了碎片,被拖入无尽的黑暗里。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就能逃出去——!
贺牧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清醒过来时就见囚禁着他的鼎炉炸开了锅,和他一同囚禁的几名弟子和监视他们的一个魔修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望见他人惨死的模样,他全身都在发抖,却还是靠着摒气装死被那些换魂在内门弟子身上的魔修们误以为他同样死亡,将他与其他弟子的尸体一同带到了通天峰的后山上。
而他也是靠着这个机会,仓皇地变成妖形,头也不回地钻入树林里逃跑了。
就在刚才,贺牧昱其实几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意志,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残破不堪身子恐怕命不久矣,但通天峰旁就是玉渺峰。
虽然知道陆师姐已经去了秘境,浑身疼痛的贺牧昱还是在变成毛茸茸后,靠着身体的本能朝着玉渺峰跌跌撞撞地跑去。
但,在踏入玉渺峰的边界时,贺牧昱隐隐约约听到了内门弟子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陆师妹在玄羽秘境里出事了!陆峰主紧急地赶往了玄羽秘境……”
“好像是玄羽秘境发生了兽潮,好多宗门弟子都不幸出了事故,陆师妹似乎是被妖兽追赶不小心坠入了悬崖……”
因为耳朵还留着血水,贺牧昱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浑身僵硬,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光芒,渐渐黯淡灰败了下去。
一定是他听错了!一定是他听错了!
他满目慌张,一路向着陆妤的院子焦急地跑去,远远地便听到一阵阵哭声传来。
“秋羽,一定是我听错了吧,妤儿,妤儿怎么会坠崖!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不对!”
“师娘……念辞说在崖底找到了妤儿……师娘!师娘!”
陆妤的母亲沈堂主因悲伤过度,在听到噩耗后当场晕了过去。
虞师兄急急地将沈堂主抱到了房间里,整个院子里只剩下跌坐在地上的红鸾,抱着双膝痛哭不止。
院子的一角还留着干净的水和食物,这是陆妤特地叮嘱红鸾给他准备的。
若非陆妤的关心和照料,他的人生中又怎么可能有一顿饱餐的日子……
他躲在陆妤的房间里,躲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这一面竟是永别。
他没有等到和陆妤再次见面,却是先听到了她的死讯。
陆妤死了……这个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陆妤坠亡的尸体很快被送出了秘境,面目全非到几乎看不出人样,红鸾一边哭一边给陆妤整理仪容。
陆妤房间已经挂满了白带,他呆呆地望着床上安静闭着眼仿佛熟睡的少女。
至少觉得自己不能死在陆妤的房间,终于见到陆妤的贺牧昱呆愣地离开了陆妤的房间,痛苦的心里除了仇恨就是绝望……
上天对他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就算了,为什么要剥夺陆妤的人生。
“噗……”
最终伴着满口鲜血爆发,贺牧昱痛苦不堪、四肢抽搐地倒在了草丛里。
他茍延残喘地吊着一口气,从未放弃求生的意志,就是想活着再看一眼陆妤。
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和口中喷涌的血水融为一体。
他全身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慢慢地在草丛里僵硬了下来。
“吊着一口气抢回身体,就为了见一个女人?”
满头是血的妖兽重新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眼瞳泛着阴冷诡谲的血色,浓重的魔气环绕在他的四周,他冷冷一笑,刹那间变为了人形。
“真是没用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