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原来如此……
说得通了。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最后那重迷雾拨开，一切断掉的线索就此串联在一起。
身侧的战斗已经打响，然而戚九夭只平静地呼出一口气，遥遥地同千琉对视。
尽管还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但她短暂地感受到了一种安心和平静。
就好像过去千百次的他们并肩作战的那样。
遮蔽天穹的镜面还在朝下不断地压近，戚九夭仰头看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上方像是湖面一般倒映着的他们一众人的倒影。
而此时天地倒转，他们的虚影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镜像里的他们不受控制地脱离本体，浩浩荡荡地像是一支亡灵军队，迅速从僵硬变得灵活，朝他们走近。
但是这片复刻的镜影中没有戚九夭。
手臂外侧传来窸窣的摩擦触感。
她看到熟悉的端口开在了熟悉的位置。
“不用担心，这里只是残存的世界线片段影像，就像是回放一般，而你只是被拉进来以第一视角再经历了一遍。”
面前的千琉已经达到了SS的级别。他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声音，如同他们曾经千万次地耳麦共享那样，传递到戚九夭的身边。
“贺恩慈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差不多，至少他的视角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光观察着“主角团”们的战斗，戚九夭朝贺恩慈示意放心，自己慢慢退到边缘，将注意力主要放在半空中的少年身上。
“不得不说，你的身份倒是很让我惊讶。”戚九夭一顿，“我该怎么称呼你，小K，还是千琉？”
“抱歉。”
眼前只有她能看到的屏幕上，删删打打，最后出现了一串文字：“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像贺恩慈他们在重启时失去过当时的记忆，我从始至终知道一切，我为我的隐瞒而向你道歉。”
异能的控制下，好像隔开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加密网络，在无人可见的精神世界中，千琉连通上戚九夭的意识，瞬息间就将自己的记忆共享。
这就是SS级别的【心缚】。也许外界的时间只流逝了短短几秒，但戚九夭却在这稍纵即逝的空隙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大量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上面，记录着千琉视角下的那段过去的真相。
他是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同样的一个人杀死后，忽然察觉到的异常。
大约精神系异能者在这方面总是比较敏感，千琉是在某天自以为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工作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多出了一段不属于现在时间线的事件。
记忆碎片里的他下场并不是很好，或者说，凡是和那个“既定的男主”作对的人，无一例外，最后的结果都像是邪恶反派那样被正义的一方消灭掉。
千琉倒是很相信自己的异能和直觉。他没有把这段诡异的经历当做玩笑忘掉，反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比如，所谓的死循环，到底有没有可能被打破？
于是，接下来无论是并行还是交错的世界线中，他在既定的结局到来之前，开始有意识地一次次地尝试更改关键节点。
或者避免与他们接触，或者假意加入关朔的团队中，想办法分崩离析这个队伍。
还有最极端的时候，在一次一次地失败后不断地重启，苏醒过来的千琉难得有些暴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先发制人，将男主派的人全都杀了。
只不过，无论他怎么行动，所谓的命运总能将所有关键的人物集合到一起，然后兜兜转转，他还是逃不脱魔咒一样的结局。
至于最后的那种情况——男主一旦死在他的手下，位面崩毁，世界原地重启，一睁眼他就又回到了过去。
一夜回到解放前，直接从头再来。
不断尝试，然后无数次地失败，至于到了最后，千琉自己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开始有疑惑、有不满，在一次次努力后也看不到希望后，逐渐变得有些麻木。
但他从没有放弃，而且在不断的世界线变动中，他甚至找到了具有和他类似情况的其他异能者。
不过，遗憾的是，他们的记忆不如他保留的完整且清晰。
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一次地睁开眼，记忆还停留在和程之顺同归于尽，身躯被烈火吞噬的最后一瞬间。
随着死亡次数的不断增加，原本模糊的直觉逐渐地变得清晰，但同样的，哪怕是他的异能，也不能完全豁免每一次死亡带来的身体上的痛楚。
不过幸运的是，就是这一次，重启了上千次的千琉找到了最关键的转折点。
戚九夭的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属于少年的难得柔和的声音。
“每次回溯都定格在同一时间。
但是那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光脑旁边醒过来。
我的身体保留在这个地方，但是意识化作数据流，去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他看着戚九夭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像是想起了令人愉悦的回忆，身处战场漩涡之中，戚九夭依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现在想起来还挺有意思——毕竟，从垃圾站里拼凑出一堆零件，结果显示屏上突然自动蹦出来一个‘你好’，这个画面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戚九夭说着，指腹温柔地拂过手臂的端口，短暂的非人的改造并没有让她有什么不快，依然笑意浅浅：“谁能想到，未来称霸一方的帝国之刃和帝国之脑，居然是在那种情况下以这样特殊的身份相遇的。”
而在那之后，自我介绍叫做“小K”的电子幽灵，以智能AI的身份陪同在戚九夭的身边。
他们一路并肩走来，结识了许许多多的同伴，和志同道合的起义者组成‘铁三角’，嚣张而又恣意地同行走过了十余年。
现实世界的战斗交给戚九夭，而他则在电子数据的网络里横行霸道，哪怕那时偶尔出现能力范围以外的麻烦，也有‘铁三角’的最后一环负责兜底。
他陪同她成长，见证她一步步走向辉煌。
然后在盛筵落幕的那天，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
任由哪怕已经站在权力和武力顶端的两人，翻遍所有地方，也再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就好像他来这里一趟，只为了亲历一遍他们的人生。
“真成幽灵了。”对此戚九夭是这样评价的。
她说：“就算我们在现实中如何智斗武斗，但虚拟的世界里，你才是唯一的主宰。我后来这样告诉他，如果一个没有实体的朋友想要躲藏，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到。”
“你知道吗，曾经很偶尔的时候，我也会诧异，在和你交谈的时候，我总会恍惚，面对着的不是一台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尽管逻辑分析和数据运算永远精确缜密，一丝不茍，但在理性的冷酷以外，发表的观点见解中总有难以掩饰的属于人类的温情。”
“今天看到你终于主动承认，我倒是觉得有种，不出意外的猜测成真了。”戚九夭弯弯眼睛，“不要小看一位战士的直觉。”
“……对不起。”
千琉闭了闭眼，戚九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被他反复地道歉。
“帝国重新建立，秩序规划，一切都稳定下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能量被抽离的提醒。就像我来时一样，在我最轻松的时刻，这种不知名的回溯在用它的方式提醒我，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莫名地来，也要不受控地走。”
“本来，我想过，战争结束过后就向你坦白，谁能想再一睁眼就回到了我在这个世界的起点。”
“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有无尽的轮回和无法解脱的困局在面前等着我。和你……或者说和你们在一起的十多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而在今后无数的日夜里，根本探查不到任何痕迹的我也反复怀疑过，那段时光，是否只是异能紊乱导致的一次美好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