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妖抔生 一场延续了万年的阴谋,或者……
万年前他本是神君的一部分, 作为被剔除的恶念,尽管性格是南辕北辙,可这具早就被神君磨合驯化的身体用起来确实契合无比。
他看着罔世手中明灭亮起的术法, 并不在意。或者说, 这六界,包括他的神君本体,已经再没有一个能在与他一战中占得上风。
先神碎心镇守五界, 表面上是为制止实力悬殊的各族混乱, 实则是为了阻隔大荒中的他, 大妖抔生。
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 抔生——一抔黄土覆苍生, 他生来就是神君的对立面。
可惜他是御生神君的恶念, 两体共生, 只要神君不死,他便不灭。
今日感受到共生的魂体体内气息紊乱, 他本在大荒处理那些擅闯进来的凡人,只刚削好了一只手骨, 便有一股奇怪的暖意从心口漫出来。
再看那个被割了舌头的人, 削骨的念头戛然而止,第一次感到无趣。他听见沉寂许久的胸腔里, 堆叠出薄薄的心跳, 生出一丝丝麻木的怜悯来。
啧, 又是那个虚伪自利的神, 在自以为是发什么善心?
隐忍一时,竟然愈跳愈烈,把人闹得焦躁。他乘机夺了这具身体,想来看看到底遇见了什么, 叫他品行高洁,无欲无念的神君一颗心如此跳动。
哦,如果是眼前这个裹成一只茧的女人的话。眼皮微擡,掀起一股恶劣来。
那就杀了吧,可惜他不能离开大荒太久,否则一定要留下来,好好欣赏神君悲痛欲绝的模样。
意识到对方的身份,罔世瞬间紧张起来。
万年前的一场浩劫正是因为大妖抔生而起,以先神裂心镇压结束。
如今的六界之中,唯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才知晓抔生与神君之间的关系。而这个被封印锁在大荒内的妖邪,在万年前几乎是一夜之间崛起的。
那时人间有一场人皇之间的战斗争,天子一怒,浮尸万里。他的出现正是在那场暴力杀戮的战争中,古战场上盘旋着乌鸦,徘徊着冥界来不及收走的怨魂。
阴风怒号,他饱食一顿,成为了六界难有敌手的妖邪。
罔世记得,他与神君虽然一体共生,但似乎水火不相容。神君避讳抔生,那时他神明生涯里的污点,意欲除之而后快。
但抔生对于神君的恶意,没人知道缘由,只是万年前的那场浩劫里。他很明显的将矛头指向神君,那个共生死的神明。既然杀不了他,便掀翻六界,看着他的大道一步步走向覆灭。
那么今日,抔生出现在这里,定也是要做些令神君不愉快的事情。
转瞬间,罔世本能的将妍娘严严实实堵在身后。
贺云州不在乎他魔界的所有,怕是只有他身后的这个姑娘才是抔生今日来的真正的目的。
抔生占据贺云州的身子,轻而易举便压下被困在身体角落的那丝魂魄。
“聒噪,”他淡声斥责体内不断挣扎想要冲破禁制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
“你躲什么?”他直视罔世,“你与我难道不是一样的人么?”
抔生从一丝恶念成长为能够毁天灭地的大妖,啮噬过无数人的恶念。他清楚的分辨出,眼前的这位年轻的魔君头脑简单,做事莽撞。
不过有一点,他们一样。
他们都不喜欢御生神君,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抔生偏头看向了那柄斜斜插进地面的剑,识别出主人的身体被夺走,聪慧的护在另一个主人身前。
抔生眸光一闪,他不曾与人打过交道,眼神中尽是孩童恶作剧时好奇又恶劣的不断转换。
他硬生生握住翠色的剑柄,玉阶颤动剑身,带着他的手掌震得握不住。
不听话?
不过是勾起了抔生的征服欲而已,他垂下眼来斜匿了玉阶一眼。
抖?那正好,他向来不喜欢一剑戳中猎物的要害,看着猎物被玩弄,流尽鲜血,最后低声下气的求他,在绝望中结束对方的生命,岂不快哉。
他把这个姑娘做成人彘,削了手脚,等他把这具身体还给神君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之为红颜,来大荒见自己呢。
见罔世依旧挡在那姑娘身前,他不耐的将玉阶横扫过去。
“你还站着干什么?等着我一道杀了你吗?”
罔世不是傻子,从意识到抔生夺舍,贺云州体内翻涌着那股令人恐惧的混沌之气,他便开始斩断妍娘身上那些藤蔓。
可那些偏偏不是普通的藤蔓,那棵古树盛产缚仙索,被术法催生下来的藤条坚韧无比。
他费劲了力气,才砍了大半,只能以身挡在抔生与妍娘之间。
抔生的恶意,没有丝毫隐藏,想泥沼里的淤泥,顺着人的小腿慢慢爬上去,塞满气道一直到心窍,沉沉往下坠。
“为什么要动她?”
抔生微微抿唇,他的小动作与神君一模一样。
“因为我贪生怕死啊?我又不能把他杀了,那就毁了他最爱的东西。”
他疑惑的看向罔世,带着嘲讽,“我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呢,毕竟你也恨他是不是?”
罔世一怔,传闻中抔生最厉害的地方并不在术法,而是读心。
“我恨他,也是因为他创造了你这样一个怪物出来。若我为了报复他便与你站在一起,岂不是本末倒置!”
罔世挡住妍娘的身子,可一界之尊的魔君在抔生面前,术法如同小儿科般,阻挡不了分毫。
玉阶的剑身已经入了两分,砍进了藤蔓中,摩擦出绿色的汁液里逐渐混着鲜红的血液涌出。
罔世自知抵挡不了,釜底抽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便直接往抔生的面门袭去。
抔生只一偏身,便轻易躲过这一击。逆着光,那双瞳仁的颜色比贺云州要深许多。
“与我作对?你想过后果吗?魔界的君王。”
罔世再次进攻的手陡然一顿,迟疑的一刻他想起了玉泽的话。
作为魔君,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为自己的臣民们谋求些什么。就像玉泽说的,那三封请柬,就足够让魔界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这迟疑的一瞬,他便被抔生打出去,硬生生吐了一口血。
抔生走过来,眼神中带着蔑视,“曾有人告诉过我,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他弯下腰,凑近罔世,“不知道你的软肋是魔界,还是她。”
抔生的眼神扫过妍娘,就在不远处,刚刚罔世的攻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此刻抔生重又操控着玉阶往深处割去,抔生看着这具身体,一双用来乐善布施的手,直直撚上罔世的下颌,逼迫他看向妍娘的方向。
用这具身体,这双手做一件坏事,占据这个曾经嫌弃自己的神明的身体,都让他觉得无比的快乐。
尤其是,沾上血,沾上他心爱之人的血。
他走过去弯下腰,握住玉阶,抵得更加深。原本缓慢流淌的血液速度加快。
抔生伸手,长指沾了一滴血,报复的欢愉感由内而外。
他一边用力抵住剑,目光移向毫无直觉躺在地上的姑娘。
她微微蹙着眉,唯有痛苦传递到了脑子里,却躲避不了分毫。感觉到胳膊上的痛意,她的唇嗫嚅了几下,听不清说了什么。
抔生愣了一下,迟疑着俯身下去,“你说什么?”
凑的近了,闻见妍娘身上的那股茶花香味,抔生猛然擡起头,瞪住眼前的人。一双黛眉弯弯,离他的唇不过一拳距离。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心软。
莫名的引力吸引他靠近,又在闻见她的体香时心中一震,好像只要是这具身体,那个灵魂上剥离下来的东西就不该伤害她一样。
良久,抔生冷哼一声,捏住妍娘的下颌,左右细细观察着,“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一只可怜狗儿,就值得这么喜欢?”
身体里的那个魂魄似乎困不住了,抔生能明显感受到直冲灵台内的那团真气。
“呵,碰了一下,就舍不得了?还真是宝贝啊。”
抔生知道自己控制不住这具身体,扔了那柄剑站起身来,看着手上粘的血,心情极好的一点一点涂抹到这具身体的胸前。
胸口处晕染开一点鲜红色,抔生漾出一摸微笑来。
不过是刹那间,那具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般倒下,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堪堪稳住身形。
罔世警惕起来,这人果真与大荒里的妖怪有斩不断的联系,暗中茍且,共享一具身体。
却见贺云州摇摇晃晃站起来,眸光混沌,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被夺舍之后,魂魄重新控制躯体,如同新生一般,他看不见东西,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罔世见他神志不清,将妍娘护在身后,尽管抔生的一击让他元气大伤,但此刻的贺云州看起来比抔生更为恐怖。
那是一双混沌的眼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颤,却偏偏走的稳当,来到了他的身前。
罔世看不出他的神情,见贺云州那张长得悲天悯人的脸,忽然悲伤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衣襟上,然后浸湿胸前的鲜血。
罔世大骇,这个人,怕不是失心疯了。
贺云州伸出手来,颤抖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那张脸上的悲戚看不出一丝假意来。
他不太灵巧的绕过了罔世,一双颤抖的手摸索着泥土,干净温润的手指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混着腐烂的枝叶,枯枝底下有常年不见日光的菌丝,白色又粘腻,让人看着便作呕。
贺云州丝毫不觉,那双无神的眸子如同枯井一般,终于靠着一双手寻到了要找到那个人。
罔世看着他,将一双手深深插入妍娘身底的落叶里,小心翼翼的抱起一团。那个神志消失的人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简单的如同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他抱着怀里的人,看不见,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落叶一片片从他的怀里落下来,不知去往何方。
他们的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丝毫不容许别人打扰。罔世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出去。
身后的那株古树迅速枯萎,存活万年的生灵慢慢将生机慢慢消散,这是守护历代魔君的古树,据说是于开天辟地是便守护在这里,成为了魔界的守护神。
干枯的叶子一片片落到了地上,斑斑点点铺在罔世的袍子上。
他心中怅然,这样骄傲的少年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恐惧。